秋天的童話(1)



一直到阿豪打電話來,我才意識到,阿傑有好一陣子沒跟我聯絡了。 
阿傑上哪兒去了? 

撥了他的行動電話、打電話到他的住處,同樣都是沒有回應。 
我突然開始慌張了起來。 

長久以來,我甚少主動聯絡阿傑,一方面是個性使然,本來我就不是閒來無事會
找朋友聊天打發時間的人。

另一方面,或許是因為明白他的心意,就怕自己對他的過度依賴成了習慣,若有
朝一日不能給他什麼承諾,豈不是罪過? 

「小梅啊∼有妳的明信片,好像是那個當兵的男生寫來的。」 

當兵的男生?是了,一直以來,母親就是這麼稱呼阿傑,即便是他退伍已久,母
親仍未改口。 一把從母親手裡接過信件,快速地搜尋著他工整的字跡,映入眼中
的,是一張風景明信片。 

『 

小梅: 
看到明信片上的橋,知道我在哪裡了嗎? 
是的,我在紐約,圖中這座便是我同妳提過,一直想親眼瞧見的布魯克林大橋。 
現在是秋季,走在中央公園的落葉繽紛裡、黃昏時佇立在河岸橋旁欣賞落日的氣氛
,已經讓我覺得值回機票。 


還有將近兩週的時間,我會盡可能地以明信片的方式同妳分享我在這裡的心情…雖
然妳收到的同時,我應該也已經回到台灣… 


阿傑 

』 


『什麼啊∼去了美國?』剎時間鬆了口氣,卻有些異樣的心情暈染開來。 

面對阿傑的『不告而別』,我是有些訝異的,彼此認識好些年,他總會在遠行前告知
行蹤,不過因為我們並不是情人,我曾告訴過他不需要做這些舉動。 

「怕你臨時要找我找不到人啊∼」儘管行動電話已經普及,他仍沿用這漾的理由。 

想到這裡,不由得心情有些低沈。 

是的,認識阿傑四年多來,唯一一次的主動求援,是在失戀後隔週的那個週六。禁錮自
己一週後,在一個徹夜未眠的大清早,硬是把他從睡夢中喚起。 

幾個小時後,阿傑出現在我面前。 

還記得當時,夜貓族的他配上長途跋涉後的疲倦全寫在他的臉上,他卻告訴我他只是順
道回家。 

我想,善解人意的阿傑,是怕我對自己的任性與他的用心耿耿於懷。 


『沒見過這樣的追求者∼』好友聆聽我的敘述,對他都感到莫名奇妙。一般的男孩子最
在意的就是自己的付出女孩子領略到多少,偏偏阿傑始終要我別在意。 


『我看他大概也沒多專心,才會覺得沒什麼。』五專的死黨裡其中之一這麼說。 


『亂講,這叫欲擒故縱啦∼』好友們紛紛分析給我聽。 


從認識阿傑以來,我始終沒有那樣義無反顧的衝動去接受阿傑的感情,但不代表我質疑他
的真心。 


這是感覺,我說不出所以然來。 

拎著阿傑寄來的明信片,回到自己的書桌前再細細閱覽,想起了他同我提過關於布魯克林
大橋的那段情景,
一時興起,翻出了舊的日記本尋找。 

雖然說是日記,但實際上多半是睡前覺得今天值得紀錄才會翻開書寫,一邊對照著日期,
一邊閱讀著過去的點滴。 

這才想起,關於布魯克林大橋的印象,緣起於阿傑同我相識的那一天。 

那是一部電影,由周潤發與鍾楚紅主演,台灣片名是『流氓大亨』。 

不過,我和阿傑都比較喜歡另外的稱呼… 

『秋•天•的•童•話』

手足無措地隨著人群移動,近似乎盲從地完成了入關的手續,幸好沒帶什麼行李,否則這麼
個折騰下來,恐怕是滿頭大汗了。 

來到了機場大廳,趕忙找了具公共電話撥電話給巧筑,她正在來機場的路上,大約還有一個
鐘頭的路程。

關於美國都會區的龐大雖然早有耳聞,但真沒想到一段路下來的時間幾乎可以從新竹趕到
台北。 

找了個位置坐下休息,冗長的飛行過程雖然都在瞌睡中度過,下了飛機還是感到疲憊,其實
一個鐘頭的時間很充裕,應該四處逛逛而不是枯燥乾等,只不過放眼望去盡是不同人種的面
孔、不同語系的交談,頓時讓原本滿腔的冒險慾消失殆盡,只剩下望眼欲穿的等待。 

這裡是美國紐約,我是林正傑。 

結束了兩個月的研究所補習課程,趁著兼職的工作還未就定位放自己兩週長假,碰巧遇上了
遠在美國的好友將步入禮堂,索性徵得父母的同意,趁此機會出國散心。 

抬起頭,從人群中望穿出去,機場另一角不遠處的書店門口,擺著整架的風景明信片,記得
以前巧筑曾寄給我一張印有自由女神的明信片,長途郵寄到台灣後雖然有些縐折,仍不掩它
印刷的精美。 

起身來到店門口,很快地便找到了那張自由女神,此外還有許多世界知名、座落於紐約的建
築物,下意識地依序尋著,果不其然給我找到了腦海中關於紐約印象的布魯克林大橋風景明
信片。 

挑選了幾張準備自己收藏,正準備付款時,若有所悟地回到架上,每一張都加取。 

我想和小梅分享我的點滴。 

『如果她發現我出國,不知道會有什麼反應?』心裡的疑問很快的浮現,但也很快地有了解答。 

『她不會怎樣的…或許一直到我回台灣都不知道我曾離開過…』說這話的我並沒有沮喪,因為
她就是這樣活在自己世界,甚少主動與朋友往來,即便是知己。 

更何況是我,一個她不敢縱容自己依賴的仰慕者。 

我這麼說並非質疑自己不能被相信,而是小梅與我個性協調後綜合所得的結論。 

「既然不能心無旁騖地把心交給我,自然不能太過依賴我,就怕依賴成習慣,或許有朝一日反
耽誤了我的幸福,對不對?」許久以前,我曾笑著詢問小梅關於彼此定位的相關問題時,她笑
著點點頭。 

於是,一個禮拜一封信,一個月一通電話,一季見一次面,成了非刻意下的慣性。 

我必須學會怡然自得於這樣的維繫模式,既不會過度干預她的生活,又能讓她知道需要我的時候
該到何處尋找。以前是基於她名花有主,對象還是我的好友,現在則是不想趁火打劫。 

不論我多麼中意與渴望,我也不要一段只是感動而非心動的愛情。 

「嗨∼阿傑∼」巧筑輕快的招呼聲,將我自冥想中喚醒。 

還來不及張開雙臂,巧筑一把撲了上來,給了我一個擁抱。認識她八年,她對朋友隨著移居美國
後更顯熱情。 

「這是我未婚夫,Brian。」 巧筑大方地介紹,她的未婚夫是個美國人。 

「你好∼」Brain 伸出手,用不算生疏的中文與我親切交談著。 

說起巧筑,我只能用傳奇來形容我的這位異性哥兒們:在我當兵之時,她和交往多年的男友
分手,選擇和當時到台灣找『中國老婆』的Brian來往,她的父母極力反對,甚至將她軟禁
在家中,她卻趁著父母到南部出差的機會,一口氣寄了十幾公斤的衣物到Brian在美國
的家中,便和 Brian『私奔』到美國。 

這件事當然引起父母的震怒,有半年的時間雙方都沒聯絡,直到後來母親心軟,飛到美國
探望,並深入認識準女婿後,才抱著『如果Brian是台灣人多好』的心態默許,但巧筑的
父親在口頭上始終不願意承認。 

「今天先住我家,明天再安排你住我們在紐約市內的朋友家。可以嗎?」巧筑一邊挽著
Brian的手,一邊帶著燦爛笑容詢問。 

「當然好,你們願意收留我我已經感激不盡了。」說實話,美國物價驚人、處處小費,
即便是小旅館,半個月下來也要耗掉不少銀兩,豈是我這等無業遊民所能負擔。 

「你不是一直很想看看布魯克林大橋?等等會順道經過,明天我再帶你進城晃晃。」
上了車,巧筑回過頭來與我寒暄,不時地還和旁邊的Brian打情罵翹,在她的提醒下,
我十分留意著周遭的景致。 

沿途,巧筑很熱心地同我介紹著:哪一幢建築、哪一個場景在哪一部電影裡出現過…
其中絕大部分的電影我都沒瞧過,所以也只能笑著帶過,大部分的注意力,還是在於
布魯克林大橋是否通過了? 

我的疑問是多餘的,儘管早已經知道國內跨越淡水河或濁水溪的橋樑都不足以和它
相比,但真正乘車行走於其上時,還是忍不住地讚嘆感動。 

『可以的話,我希望小梅在我身邊…』嘴角帶著微笑,心裡衷心地盼望。 

當然,我知道短時間內,這不會實現。 

不過,只要不是嚴重妄想成癡,偶而做做白日夢,應不為過。 

『人因為夢想而偉大』不是有句話是這麼說的嗎?
 
整理行囊時,他打了通電話來。 

分手幾個月以來,阿倫仍保有不定時電話聯絡的習慣。我知道他所為為何,只是
曾經絕對相信後的背叛,豈是這般輕易地便能釋懷,重新放他進心門裡來? 

阿倫說,他已經要求台北的朋友,代他物色好的租貸處所,一有消息會通知我。 

面對他的關心,我只是說了聲謝謝。 

坐在床沿,思緒沒了當時的混亂不堪,以往只能做片段的回想,現在已經局部
恢復,可以串連起中間過程的難過悲傷。 

一切,要從分手前說起。 

那陣子,母親生了病。父親要維持家庭生計,而妹妹亦工作繁忙,於是陪母親
上台北就醫,便由我安排計畫。 

記得當時距離準備多時的研究所考試,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心情不由得有些煩躁。
我並不埋怨造化弄人,若這屬於人生必經的關卡,除了堅強承擔,沮喪並不能使
事件得到圓滿的解決。 

話說如此,面對朋友的主動關懷,還是會不自覺地低落。 

此時,阿傑的來電或見面談話,有著安撫平靜內心的效力,他向來是個心思細膩
的男孩,不論遭遇任何問題都甚少遲疑,解決方法總是切中要害,彷彿早已預見。
面對我的低落,他淡然而溫暖的語句,總能化解
我心裡的不平。 


「誰叫我沒事愛發呆胡思亂想?我不是反應快,只是人生會遭遇的問題的解答,
我早歸類整齊,以備不時之需∼」阿傑喜歡這麼解釋自己的從容。 

有時候,我會被阿傑在閒聊中天外飛來的遐想給打敗。譬如他會設想著有朝一日
被我拒絕時的各種可能狀況,以及他會表現出的姿態。 


「你想太多了吧?我都沒想過你倒是都替我解決了∼」面對他這種詼諧式的自我
調侃,我只能說自己腦容量不夠大,運算也不夠快,因為我是真的不曾設想過他
會積極地要我給予答覆、逼得我鐵心拒絕的可能性。 


「當然,我是 K7
等級的思考速度,豈是妳這『笨蛋一百』所能匹敵。」他還沾沾自豪地回應。 


「什麼 K7 跟 Pentium 100啊?我看你是 Pentium Ⅲ
才對!『笨蛋三級』,快歸快,也沒聰明到哪裡去,光憑你挑對象就知道你沒眼光。」
不甘示弱之餘,也給他點暗示,要他好好張羅自己的幸福。 


「哇哩咧∼妳可以侮辱妳自己,但不可以侮辱我的眼光與自信∼」阿傑倒是胸有成竹,
毫不掩飾自己的真心,卻又沒有給人咄咄相逼的壓力。 


想到這裡,心裡有著一抹微甜。當時只覺得彼此這樣坦白的往來很是愉快,現下則多
了份被珍惜的窩心… 

後來,母親從就診、住院到手術、出院,前後總計一週的時間。回到了台中老家的
當晚,阿倫的一通電話,將疲憊正待恢復衝刺考試的心狠狠擊碎。 

他結交了新的女友。 

聽他陳述心情,對新歡的形容是『個性契合、相處融洽』,對我則是『滿懷歉意,
不忍傷害』。在當時我根本不想聆聽詳細情節,只想趕快終結這場對話。 


「如果那是你夢寐以求的感情方式,請好好珍惜經營,至於我,你別想太多,別忘
了你還要忙畢業論文的實驗…還有…」彷彿訣別一般,我只是不停地叮嚀著他,
要他留意別耽溺於平日總會苟且的壞習慣。 


「別說了!」一直到他在電話那頭大聲地吼著,我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阿傑與阿倫是好友,這樣的消息阿傑當然很快便知道。 


「妳放心,他一定很快就會後悔∼」阿傑並沒有像其他的朋友只是咒罵阿倫的薄情,
他一如往昔地扮演著中立的第三者,冷靜地分析狀況給我聽。 

我想,阿傑稱得上是個預言家,因為只有二十四個小時,阿倫如他預料般地有些悔意。 

其實,如果阿倫就這麼轉身離去,單純面對『背叛』的療傷方式,應該只是需要時間。 

但他的後悔與不能果決,硬是阻止了傷口的癒合。 

當時,我不能理解既然『後悔』,為何不能當機立斷回到我身邊? 


「我不想傷害她∼尤其我們幾乎每天都要碰面∼」這是阿倫的理由。 


「那麼為什麼你就捨得傷害我?」我近似乎歇斯底里地在電話這頭吼著。這樣的失態
究竟是為了挽回與不捨?還是心有不甘? 


那段期間,阿傑一人分飾三角。 

面對他自己,阿傑是個追求者:面對我,他是唯一除了批評外,認真分析阿倫心情的
軍師;甚者,面對阿倫時,他更猶如阿倫的換帖兄弟,鼓吹阿倫追求自己真正的心情依歸。 

辛苦的角色扮演遊戲,一切卻沒有因為阿傑的努力有所改變,三角關係延續好一陣子。 

但,恢復了理智,我開始嘗試經營只有自己一個人的生活。研究所考試結束,自己心知肚明
錄取機率渺茫,索性上網投遞履歷,意外地在很短的時間內找到了工作,只是地點在台北。 

眼前,我沒有刻意拒絕阿倫的幫助,或許是因為新的工作地點自己不熟悉,自己的確
沒有辦法在人生地不熟的台北張羅諸多雜事。 

又或者是不想鐵心拒絕…也可能是還潛藏著期待復合… 

我不知道。 

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如果現在,能聯絡得上阿傑,我想和他說說話… 

在巧筑家裡耽擱了一晚,或許是時差沒有調整過來,大清早地便醒來。打開窗,
呼吸著異國清晨的空氣,
雖然有些冷冽,但總是清新舒暢。 

正巧碰上假日,而Brian工作輪到值班,巧筑便開著車帶我往紐約市區跑。心裡面
原本還在想:以巧筑的好客熱情,今天將會有景點琳瑯滿目的旅遊路程。 

意外地,巧筑卻把車早早停妥,以步行的方式帶我瀏覽布魯克林大橋風光。 

走在河濱觀景道路,沿途所見一片祥和,一點也沒有印象中的繁忙。一反常態地,
巧筑只是安靜地走在身旁,偶而指著遠方的建築,介紹其特別之處。 


「妳變了…」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喔?沒有人是不會變的吧?」巧筑露出難得的知性,微笑回答。 


認識之初,我們交往甚密,甚至一度成為情人,但隨著大學聯考志願分發,
一南一北的距離使彼此關係停滯不前,角色慢慢地轉換成了異性知己。 

以前的她,是人群中耀眼的巨星,一顰一笑、一舉一動,自然吸引住異性目光;
現在的她沒了那股熱力氣息,取而代之的是鄰家女孩的溫暖和氣,走在她身邊
的感覺變得更加自在。 


「妳的父母會來參加妳的婚禮嗎?」直接了當地問她這樣的問題。 


巧筑搖搖頭,眼光飄向遠方。 


「我本來就不指望他們會來。我媽雖然不反對,但我爸那一關就沒這麼好過了。」
巧筑靜靜地說著,兩人間言談的氣氛寧靜安適。 


「不是我要說妳,以前的妳雖然凡事強勢,但總是成功地完成自己的主張,可是
婚姻並非妳一個人的事,怎麼說妳的父母養妳到這麼大,妳跟別人說走就走,
也實在太一意孤行了些…」巧筑跟Brian出走當時,我曾造訪她的父母,當時他們
除了氣憤之餘,有相當部分的難過。 

「我知道。」巧筑承認我的指控。 


「我承認以前我的強勢,有相當多的反抗意味。你也知道我的父母對我管教甚嚴,
以當時我的個性脾氣,冷戰是家常便飯。但感情和執拗是兩碼子事,我不會拿自己
的幸福與父母賭氣的。」巧筑用溫和的語氣說著,我訝異於她的轉變,卻也為她高
興,更認真地留心她的解釋。 


「當你碰見了,你心底就會告訴自己不做第二人選,欣賞我的男孩子不少,卻沒有
人能像Brian一樣直達我心底身處。不論他說什麼、做什麼,我都著迷,他說我之於
他也是相同的感覺。」巧筑的眼底綻放出光彩,這是我從未見過、當她依戀一個人
時的神態。 


「他所做的一切,彷彿是為了彌補塑造出完美的我…你看過征服情海吧對不對?就
像電影裡所說:Hecompletes me!這種感覺是那樣奇妙、難以言喻,卻再真實不過…
你能體會嗎?」巧筑看了看我,想得到我的認同。 


想想自己:雖然早熟、雖然經歷許多,在遇見小梅之前,也是集狂傲於一身的莽撞青年。 

但我卻滿意於自己現在的姿態:內斂、平和,在遇見了小梅之後,她讓我嘗試去修飾
自己,不斷地自我提升,以求足以匹配她的纖細與溫柔。 

如果說是因為小梅讓我更趨近自己以為的完美形象,應不為過。 

站起身,倚靠著河濱的欄杆,寬闊的河面波光粼粼。一陣風吹過,步道旁不知名的樹
落下滿馥詩意的葉雨,一邊徜徉於這樣的景致,一邊比對著巧筑與自己面對自己選擇的理由。 

雖然有相當程度的雷同,但我仍有些感嘆,畢竟巧筑是兩情相悅,而我並沒有如此幸運
讓小梅用同樣的執著回應。 

我當然不會去責怪,感情本來就是勉強不來,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之餘,要求對方給予
自己希冀的回應太一廂情願。 

不論如何,去、留的主動權,怎麼說也是在自己的手上。 


「在想什麼?」一個閃神,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中,沒注意到身旁的巧筑已經凝視我
好一陣子。 


我沒有直接的回應,困窘於旁若無人的尷尬裡。 


「有什麼話想說嗎?會大老遠跑來找我不單只是參加我的婚禮吧?」巧筑挑了張
長椅坐下,拍拍隔壁的座位示意我比鄰而坐。 


「主要還是參加妳的婚禮,不過既然給妳瞧出了端倪,我也不能以妳太多心這樣
的理由搪塞過去…」我不善隱藏心裡的感覺,雖然大多數的時候我習慣扮演『聆聽』
的角色,但或許是因為和巧筑曾經如膠似漆,有過心靈上的共鳴,加之現在雙方沒有
複雜交集,眼前她反而成了最佳的傾訴對象。 


「喔?說給我聽聽∼」巧筑眨動著她的眼睛,十足的鬼靈精模樣。 


「等等,我先寄張明信片好嗎?」我從背包裡取出昨天在機場購買的風景明信片,
準備留下點訊息給小梅。 


拎著明信片到一旁,提起筆的手卻凝滯在半空中。該寫些什麼?左思右想,仍不得
其門而入。或許是扮演聆聽的朋友角色慣了,沒有小梅的起頭,往往也不會主動
陳述自己心情上的波動。 

最後,只得簡單地描述自己今日初造訪紐約眼中所見的美景,並留下返回台灣約
略的時間。 


「時間也蠻晚的了,我們一邊用餐,你再慢慢告訴我你的際遇好嗎?」巧筑
看看錶,向我提議。 


我點點頭,順著來時路緩步行進,黃昏的太陽斜吊於地平線上,河面上滿是金黃閃光… 

換做平日,我會完全醉心於其中。而現在,卻還有一半的心,還留在地球另一端…

在阿倫的朋友群四處探聽之下,居住處所很快地便有了著落。 

簡單地將原本寄放在妹妹那兒的家當打包,移到新居稍事佈置後,一個簡單的個人
居住空間倒也不用多費時。一方面要返家再攜帶些衣物用品,一方面母親大病初癒
,心裡想著能多照料些便不覺得車程的辛苦,索性利用了週休機會趕回家一趟。 

回到家已經傍晚,和母親一起打理晚飯,母女倆一邊傳承料理技術、一邊閒談天寬
地闊,別有一番家庭生活的趣味。 

除了掩蓋不住身型的快速消瘦外,母親並不知道我已經和阿倫分手,這得自於阿倫
正面臨研究所畢業的論文壓力,本來就鮮少來台中尋我,加上我強忍心痛,口風
一點也沒有洩漏,才避免了母親為我的失意傷心,影響靜養心情。 

結束晚餐,返回房裡,便看到了阿傑寄來的明信片。明信片上印著一個隧道口,
兩側站立的圖騰顯得神秘深邃。 


『 

小梅: 


還記得認識之初,我們在台北看的第一部電影嗎?那是由席維斯史特龍主演的『Day
Light』,中文翻為『十萬火急』。 


在朋友的導遊下,這幾天逛了不少地點,來到這裡,忍不住回想起單純的曾經。 


值得書寫道喜的是:這些日子以來,沒如同片中的隧道崩塌離析,我們的友情仍維繫
如新。 

阿傑 

』 


仔細想想: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或許因為彼此都不積極,反而讓這段情誼如涓滴細流
,清澄沁心。 

和前一張明信片一起小心仔細地收藏。一週下來也耗費了不少心神,索性早早就寢。 

或許是真的疲倦過度,這一覺直到接近正午才醒來。 


「起床了?」正當我睡眼惺忪地離開房間,準備到浴室盥洗,卻聽見了應該不可能
的聲音。剎時間睡意全消,只想睜大眼睛好好瞧瞧,是否那人正是腦海裡浮現的面孔。 


「小梅啊∼還不趕快去刷牙洗臉,阿倫已經來了有一會兒了∼」說話的是母親,我的
目光卻停留在他的身上。 


阿倫臉上的表情很複雜,一種必須抵抗來自我厭惡的目光,卻仍要在我母親的面前
裝作若無其事的笑。 

走進浴室,關上了門,我對著鏡中的自己發楞:分手以來的第一次見面,該怎麼
表現,才不至於說出什麼或做些什麼傷害自己更深的言語動作? 

不論如何,家裡都不是個適合談話的地方。 


「媽∼我們要出去∼晚上會回來吃飯∼」回到房間換裝前,我對著正在廚房張羅
午餐的母親說著。 


「嗯∼你們好好去玩∼」昨天母親就有向我提,她以為我的消瘦是因為這些日子
又是照顧她又是應付新工作所致,正打算要我找朋友去散心,阿倫就出現了。 


換上輕裝,也沒有同阿倫打招呼,我自顧自地出門,此刻的腦海中,對於接下來
的行程仍是一片空白。 

阿倫搶了一步追上來,禮貌地打開車門要我上車。面對他這樣的動作,我反而
更加懊惱,因為以前在一起時,他從不會這麼體貼,現在重新展開了追求,
種種的窩心舉止只顯出昔日他的不溫柔。 

只是,在厭惡的心情之餘,卻仍有一點點、我很想刻意去忽略的感動萌發,這使
我自己都開始厭惡自己,為什麼要這麼輕賤自己?只是這樣小小的改變,就遺忘
了心上一處仍血流不止的傷痛嗎? 

不!絕不!說什麼也不能心軟∼不管他此時此刻如何體貼,結束會面回到學校之
後,他還是會摟著學妹,跟她調笑!跟她親熱!這算什麼?既然明白自己要的
是我,為什麼不能決斷地回到我身邊?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