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童話(5)
轉進巷口,我便看見她。
倒抽了一口氣,我佯裝鎮定地迎向前去,
她也發現了我,神態自若地轉身相對。
「妳來做什麼?」話一出口,果然還是沒有
辦法掩飾滿腔的怒氣。
「來找學姐談談。」她微笑地回答。
「有什麼好談的?」我取出鑰匙,手因為激動而
顫抖,險些連插進鑰匙孔都成了問題。
來找我談?談什麼?我的心裡有成串的問號浮現,
當初阿倫選擇她離開我時,我可沒有找她撂下任何狠話。
我盡可能地忍著希望復合的心情,盡可能地希望阿倫和她
兩人的名字就此從我的世界消失。
門開了,她尾隨著我上樓,我猶疑了一下,要不要讓她進房?
『姑且就聽聽她想聊什麼吧!』既然打定了主意,我加快了步伐。
「剛搬來沒多久,住所簡單了些,沒啥好招待的。」我倒了杯水給她。
她注視著手上的杯子,再看看我的,臉上有著複雜的神情。
那是一對陶杯,許久以前我和阿倫造訪美濃時,
一同訂製了四個,成對地刻著彼此的姓名。
有一陣子我將刻有阿倫的杯子那只收了起來,就怕觸景傷情,
如今既然復合,能瞧著它們成雙立在桌子一角,除了裝飾效果,
也倍覺窩心。
「在阿倫台南的住處,我見過妳手上那個杯子,
刻著他自己的名字,原來這本來是一對的…」她靜靜地說著,
目光並沒有離開我的手上。
是的,我是有些刻意,讓她用刻著我名字的陶杯,
而將阿倫的杯子牢牢捉在自己手上。
她當然不知道我們是各有一對,而非一人一只,
若真是僅有一對,也該是收藏有對方名字的那只才對吧!?
思緒兜了個圈,我才留意到,她到過阿倫在台南的住處。
不由得一股妒意油然而生。
「真搞不懂,學姐為什麼會喜歡阿倫?」她突然迸出
這樣一句話,如此地直接,讓我有些錯愕。
「喜歡是需要理由的嗎?妳自己呢?」以前,阿傑就
曾提醒,平時個性隨和的我,碰到了感情的事,就很
容易情緒失控。這時後自己也發覺,我的語氣的確有著尖銳敵意。
但,我為什麼需要收斂?
我明明受了委屈,為什麼不能發洩?為什麼需要佯裝氣度?
「喜歡是不需要理由的嗎?果不其然…」她的
表情一副不出意料之外,我感覺到疑惑與莫名的憤怒充塞在心裡。
「我沒有苦苦哀求阿倫回到我身邊,
這是他自己的選擇。」不論過程如何,這是結果。
「放心,妳喜歡就留給妳,我對他已經失望透頂了。」
儘管她的語氣滿是漠不在乎,我仍然從她的表情裡察覺了傷心的波動。
「原來,妳對阿倫的感情,也不過爾爾…」明明自己也有
些心軟,卻不願意在言語中示弱,我突然厭惡起了自己的執拗。
「我只是不想浪費自己的感情,在不懂得珍惜的人身上。」突然,
她臉上的表情一轉,恢復了最初的自然,外帶有一股傲人的自信。
一時間,我無言以對,對於『不懂得珍惜』,已經多次聽到旁人
拿來描述阿倫,包括我自己,也曾用這樣的語法說服自己放棄這
段感情。是不是真的太快了些?剛和阿倫分手時,阿傑聆聽我的
哭訴之際,便曾提醒我,不管心裡多麼渴望,也得給阿倫一些教訓,
不能這麼輕易就讓他重新登堂入室。
而今,阿倫選擇和學妹分手,重新追求,
究竟是真的戀上了我的笑?還是只是捨不得我的淚?
「說實話,我一直覺得妳跟阿傑學長比較合得來…」又一記
沒由來的悶棍。打得我莫名其妙。
「這是妳當初和阿倫在一起的理由嗎?真官冕堂皇啊!」對於她
大剌剌地批評我的選擇,我用嘲諷的口吻反擊。
「學姐今天說起話來真犀利,不像往常一樣溫和。」她笑著說,
臉上的有著我難以理解的溫馴。
「不經一事,不長一智。」我靜靜地說著,不論如何,以前總
是被動的性格,再也難尋。
「那,阿倫呢?」她簡單的幾個字,卻將心底狐疑的訊號放到最大。
「從他選擇和妳在一起的理由,我就知道他還是沒有什麼改變。
我曾問過他選擇我與選擇妳的理由,他分析的結果,只有『和我在
一起時,他覺得怎麼樣,和妳在一起時,他感覺如何?』」她侃侃
而談,不知不覺中我卸下了敵意,只是聆聽。
「知道問題的癥結了嗎?他從來就沒想過,能給我什麼,
能給妳什麼…他只是單純地承接著對方的付出,至於他自己
的所作所為,好的時候很窩心,不好的時候也不會顧及妳我。」
學妹的一字一句,清楚地傳入了我的腦海,
雖不至於掀起滔天巨浪,但碎波不斷地拍擊,
仍讓我感到有些不安。其實這些話,以前阿傑也曾指出,
但或許是怕給我詆毀的感覺,他只是輕描淡寫。
「我要走了,不管怎樣,還是祝你們快樂,對於以往的糾葛,
我不打算道歉,一直到現在,我還是堅信自己心裡的感覺與理智
的分析,在當時我認為我和學長才是一對,妳和學長在一起不會
比我們合適,所以扮演第三者,我相信對彼此都好。不過現在,
他的反覆只是暴露他的不成熟、不理智,這樣的人真的知道自己
喜歡的是什麼嗎?我只能祝學姐妳好運了。」她站起身來,撥撥
頭髮,整理衣裝。
「妳要走了嗎?上哪兒去?」前幾分鐘還巴不得她趕快離開,
現在卻有股矛盾的心情想和她多聊聊。
「放心,我不會去找阿倫學長的,我把台南住所、
手機號碼都換了,就是不想他抱著捨不得的心情跟我糾纏不清。
我要找我的同學去,她說好要帶我坐捷運到淡水玩。」她笑著回答,
準備離開。
突然覺得,眼前的女孩,比起我要懂得掌握心情,
相較之下,我似乎太小女人,只懂得依偎,把愛情看得太重,
以前我不是這個樣子的啊∼
沒有愛情的時候,我懂得冷靜,一開啟了愛情,就變得失控。
送學妹離開,我反身靠著門,陷入了無止盡的沈思中…
睜開眼,天已經大亮,這跟前兩天就早早起床實在有著天壤之別。
小夜子正坐在床尾敲打著電腦,清脆的鍵盤聲響,配合著外頭音響
正播送的流行樂,讓屋裡的氣氛輕鬆愉快。
想挪動身子坐起身,這才發現肌肉有些酸疼,
心裡很快的聯想,是昨夜的激情後遺症嗎?
小夜子察覺我的甦醒,回過身來笑著打招呼。
「早安∼」她和煦的笑容,為微涼的氣溫添了一股暖意。
「早∼」一說話,感覺到口腔內壁仍然疼痛,
這才想起昨夜在 pub裡的驚魂。後來呢?
坐起身來,被子滑下,露出了大半的胸膛與腹部,
身旁的整容鏡,清楚地反射了我頸子上的『草莓印』。
「要不要喝咖啡?」小夜子起身到客廳沖泡咖啡,
我從側面瞧見她的臉頰微微泛紅。
「嗯!」我隨口應聲,趕忙起身穿衣服。
「後來呢?我們是怎麼離開pub的?」記憶中我被打倒在地,
是小夜子攙扶著我離開,有這等便宜事,挨了一拳就了事?
「我有些朋友也在場,幫我們解了圍。」小夜子回答。這才想起,
昨夜的確是有不少人同小夜子打招呼,不論如何,應該沒事了。
才穿好衣服,我才想起昨天到現在還沒盥洗。
「妳有要用浴室嗎?不然我要洗個澡。」基於禮貌,
我向『房東』請示。
「嗯∼我剛洗完澡,你用吧!」小夜子說著,
像想到什麼似地紅了臉,別過頭去盯著咖啡機瞧著。
我當然知道她想到了什麼,因為幾乎在同一個時刻,
我也有同樣的聯想,關於兩個人起床後才洗澡的原因。
盥洗的同時,我聽見小夜子出門的聲音,就在我洗完澡,她正好也回來。
「來吃早餐吧!」小夜子在客廳裡招呼著,
我瞧見桌上有兩份三明治,還有兩杯正冒著
熱騰騰蒸氣的咖啡,外加幾顆奶球和糖包。
這樣簡單的畫面,卻讓我心裡有種感動,有別於兒時享用母親準備的早餐。
一種不被自己視為理所當然的『幸福』。
「妳說妳比我大!?妳看起來很年輕啊∼」其實我也不過廿五歲,
但小夜子看起來像才剛有投票權。
「我年紀是比你大啊!但我不記得我告訴過你啊!」小夜子思索著,
臉上的表情認真,似乎真的不記得了。
我想起她昨晚笑得嫵媚動人,和現在天真爛漫的模樣並不吻合,
或許是那根大麻煙的催化,讓她說了些、做了些平日不輕易呈現的性格。
「反正我就是知道啊∼妳究竟比我大多少啊!?
實在看不出來。」我又一次打量著小夜子,她用
那件寬鬆的T恤套著蜷曲的雙腿,甜美的模樣讓
我想到和小梅初相識時,小梅也是這模樣。
不知道在台灣的她,現在在做什麼?
「我比 Teresa 要大幾天,她是Sagittarius,我是Scorpios。」
「啊?那∼也沒大我幾天嘛∼」我當然清楚巧筑的生日,
說起來小夜子大我也不到半年。
「大你一天也是比你大啊∼」小夜子挑起了下巴,一幅沾沾自喜的模樣。
我笑著搖搖頭,低頭吃著我的三明治。
「你…不會有那種莫名其妙的觀念,只喜歡年紀比你小的女生吧!?」小夜子
對我的不以為然,有著奇怪的聯想。我楞了楞,對於她的問題一時間不知作何回應。
「這算暗示嗎?妳是在問我有沒有可能喜歡妳?」不管我怎麼解釋,
總覺得她的問題中,有這樣一層含意。
「我沒這樣問,我也不需要答案,因為那是一定的!」小夜子倒是
自信滿滿,對於她如此的姿態,我是可以理解,不只是動人的外貌,
她的性格也沒有重大缺點,要是參加非常男女,絕對是眾人焦點。
我只是笑了笑,希望小夜子能從我的笑意中明白,是的,她是具有吸引力。
「那妳呢?妳會在意男孩子的年紀嗎?」啜飲了一口咖啡,我隨口發問。
「這算暗示嗎?你是在問我有沒有可能喜歡你?」小夜子狡獪地模仿我說話的口吻。
換做以前保守謹慎的個性,我可能會否認,因為就怕承認後,將面對被拒絕的窘境。
我微微側過頭,表示承認她的問題,並希望得到答案。
如此自然的一個小動作,面對這樣的問題,我卻用輕鬆態度,這讓我對自己感到意外。
「其實,你還沒來之前,Teresa向我介紹你不少,
把你描述成稀有的好男人,Teresa說你很適合我,
我和她認識這段時間,我身邊的男孩子,沒一個給
她好印象的,所以對於她所說的『適合』,就足夠
讓我對你很好奇…」小夜子侃侃而談,聽人家這樣
描述自己,我只能像塊木頭,仔細聆聽。
「雖然只有一天的時間,不過你說話和動作,把原
來在我印象中的形象變得真實…比起我們這邊的男
孩子,你很文靜,又不失幽默感,而且只要一點點
感動,就很容易滿足、對女孩子很溫柔,但又不是
文弱怕事…雖然你一拳就被打倒在地…噗∼」說到
了最後一句,小夜子忍不住笑了出來,這讓我只能
尷尬地傻笑。
「你跟以前我認識的男孩子很不一樣,給我的感覺
很不同,而我喜歡你給我的感覺。」小夜子笑著說。
雖然我不知道小夜子所謂感覺很不同,是真正的喜歡呢?
還是新鮮感作祟?不過在我聽起來覺得很過癮,過足了被
欣賞的癮。
「謝謝妳,其實,跟妳這樣一起吃著三明治、一起喝咖啡、
一起談心的感覺,讓我覺得很幸福。」我也很想描述認識以
來她給我的好印象,但要像她一樣自在地坦白自己的感覺並
非我的個性,只好簡單地說出現在的心情。
小夜子怔了怔,用難得的靦腆笑容,輕咬了她手中的三明治。
接到小梓的電話時,我是訝異而開心的。
雖然我們在台中的老家僅是一巷之隔,不過我們並不常聯絡,
打從國中畢業,我進入專科學校,而她進入高中就讀後,各自
有了一片新的天空,感情便沒有孩提時代的單純與熱絡。尤其
小梓就讀大學,到了台南之後,除非她從台南返家,才會有接
觸。
不過每回碰面,我們之間,總是有聊不完的話題,我們會相約
逛街、一起換髮型、甚至同床共寢,聊到夜深,所謂情同姊妹,
也不過如此。
小梓說,她的大學同學會,這回辦在台北,趁此機會來拜訪我。
週休的星期六上午,起了個大清早梳妝打扮一番,因為除了和小梓的約會外,
下午和阿倫還另有活動。我在約定的starbucks就定位,點了杯熱拿鐵和一塊
提拉米蘇當作早餐,留意著窗外的行人,看著人來人往,任憑思緒飄忽。
一直到小梓在我面前坐定,我才回過神來。我們有著不可言喻的的默契,
點了相同的餐飲,自然地相視一笑。
「只有妳一人?阿豪呢?」我率先發問,平日他們總是焦不離孟,既然
是大學同學會,沒有理由只有小梓一人出席。
「我是一大早剛從台中上來,他昨晚住在他阿姨家,我們中午才會碰面。」
小梓笑著回答。
「哇∼那妳不是一大早就起床?」我知道小梓平日工作繁忙,
逢假日都是睡到中午才會起床的,對於她為了和我碰面犧牲睡眠,
有些過意不去。
「妳才知道喔∼看我多重視妳這個朋友!」小梓微微挺起下巴,
臉上滿是自豪的神情。
「是是是…」啜飲了一口香醇的拿鐵。
「聽阿豪說,妳跟阿倫又在一起了?」小梓的直接,
讓我覺得她的造訪別有目的。
「嗯。」我不想多做解釋,只是簡單地應了一聲表示肯定。
雖然小梓是我的好友,我對阿豪的印象也不差,
但之前和阿倫相隔台中台南相戀之時,我知道阿豪
很喜歡打聽我和阿倫之間的點滴,然後轉述給小梓
知道。我並不喜歡這種感覺,雖然我明白那是關心,
但總有種被窺伺的不自在感。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嗎?妳怎麼會答應?」小梓
一連串的問題,一時間讓我有些抗拒回答的心情。對
於我自己的感情,我習慣一個人靜靜地經營處理,尤其
在這段時間的大風大浪之後,我特別渴望寧靜。
不過,怎麼說小梓也是我的好友,在我失意的時候,
她也是陪在我身邊的朋友之一。我不會忘記當初阿倫
棄我而去之際,是阿傑和小梓兩人陪著我度過低潮期。
他們扶持我重新站起,為了防止我意氣用事再跌倒,我
想他們是有權力聆聽我做決定的理由。
我把咚咚來找我那晚的事詳述,小梓只是靜靜地聽著。
「妳重新接受,只是為了阿倫幫妳解圍?」
小梓的口氣,似乎對於我的解釋有些不滿。
「當然不是!那只是導火線∼」
我否認這樣的說法,在學妹親自來找我那天,我曾靜靜地思考了一整夜。
「我還是堅持,喜歡一個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儘管阿倫曾傷害我,但這些日子以來他對我的關心,
讓我就是相信他…他不在身邊時,我就是難過…
妳也好、阿傑也好,你們陪在我身邊時,提供了我可以依靠的肩膀,
但你們也必須承認,我並沒有辦法提振精神,恢復笑容…
但阿倫不同,他可以很輕易地牽動我的情緒,當他逗我笑時,
我便能一掃自己也無法清除的陰霾…」我斷斷續續地說著,
試圖將心裡片段的心情整理出來。
「妳有沒有想過這只是習慣?妳跟他分手也不過半年,
妳都還沒有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只是被他乘虛而入而已。」
小梓說出了她的看法。
「習慣又如何?」我深吸了一口氣,直接地回應小梓的說法。
「有時後,人常常不滿於現狀,追求著心裡面最完美的目標,
而不停地周旋於異性中,問題是完美真的存在嗎?
阿倫願意為了恢復這樣的習慣而努力,而我也感受到了他的決心,
我們兩個人都願意相信,經過了這一番風雨,
我們之間會有些不同,會更貼近對方,更瞭解自己之於對方的重要性。
這樣不好嗎?」我信誓旦旦地說著,彷彿為了加強自己的信念般。
「唉∼妳都這麼說了,我又能說什麼?」
小梓注視著我,緩緩地嘆了一口氣。
「對了,這是妳的生日禮物。」小梓若有所悟地說著,回身在行李中翻找。
「嘿!我生日都已經過了,妳忘了嗎?真是太不夠朋友了!」
為了驅散方才沈重的氣氛,我佯裝開心地說著。
「不是我送的,是阿傑送的。」
小梓靜靜地說著取出了一張小小的、看起來像書籤的禮物。
阿傑?這才想起來,每年生日時,阿傑都會準備禮物的,
今年連一通電話都沒有,一直到收到明信片時才猜測,
或許是出國的關係,所以沒來得及準備吧!
小小的書籤上,嵌附著一張火車票,日期標示著2000.8.30,
那是我的生日。往返的地點,是『永康—保安』。
我當然知道這個典故,我所擁有的第一本張曼娟的書,正是阿傑送給我的『喜歡』。
嵌附著這張『永保安康』的火車票的書籤,被小心地護貝起來,
旁邊還有一小段用電腦列印的文字:
『這不是我的創意,但有著我的心意… 林正傑』
雖然只是一張小小的書籤,我卻覺得沈重,令我的手有些顫抖。
「阿傑是在妳生日前一天晚上搭夜車到台南,大清早弄到這張車票後,
吵醒阿豪託我們轉交的,他自己則趕飛機到美國去了,所以沒有親手交給妳。」
小梓緩緩地說著。我卻只能怔怔地望著手中的書籤,不知作何回應。
「阿豪在九月中有打電話給妳對吧!?其實他早就知道阿傑到美國去了。
打電話給妳是提醒妳該關心一下阿傑,守護天使也是會倦怠的,
沒想到阿傑出國兩個禮拜,妳根本不知道。後來,聽說了妳又跟阿倫在一起,
他本來要把這張給扔了,等阿傑回來叫他死心不要再理妳了,是我把它搶下來,
堅持要交給妳…」小梓喝了一口咖啡,等我整理有些不穩的情緒。
「謝謝…」我下意識地回答,手中緊握著阿傑的心意。
「妳跟阿傑剛認識的時候,我跟阿豪對阿傑不是很熟悉,
所以也不會特別想把妳們送做堆,後來,妳跟阿倫的分合,
我們其實都有些愧疚,也更盼望妳會重新找到幸福。阿傑對
妳的用心,我們瞧在眼裡,原先還以為…不過,感情的確是
不能勉強,我想妳自有主張…」小梓用我聽得見的音量,說
著她的心情。
「阿傑呢?回國了嗎?」我打斷她的話。
「嗯!他在美國待了三個禮拜,就在妳和阿倫復合後沒兩天回來了。」
小梓強調著時間,語氣中有些擦身而過的遺憾。
「那,他會參加你們的同學會嗎?」我繼續追問著。
「嗯!妳要見他一面嗎?」小梓的問題,在腦海中激起了連鎖反應。
「嗯!」我聽見自己的回答,一邊思索著見面的時機…
雖然和小夜子僅僅認識一天便有了肌膚之親,但之後的日子,
我們卻都默契般地不提那一夜的激情,每天就寢,我仍是以客廳的沙發為床。
或許是時差調整有誤,每天當我醒來之時,都已經接近十點鐘光景,
小夜子都已經完成了每天的工作,也下樓買了餐點,等我一起食用。
然後,我們會一起出門,最初的幾天,都以紐約市區內的特殊觀光點為主,
我參觀了自由女神、以及NBA紐約尼克隊主場的麥迪遜花園廣場,雖然沒有
碰上球季,但光只是在外頭兜一圈風,就讓我感到興奮莫名。
然後,每到傍晚,小夜子會和我一同去探望她的母親。
「你喜不喜歡我們家小夜子?」
有一天,小夜子去張羅晚餐時,伯母這麼問我。
「她很漂亮、也很健談,很難不喜歡。」我笑著回答。
「你的回答很直接,反而讓人聽不出是由衷還是客氣。」
伯母對於我的回答,似乎有些不滿意。
「我說真的,要不心動是很困難的,我很努力地在克制自己,
畢竟我只是來玩,暫時借住在小夜子家裡,等我回台灣若真害
起了相思病,可就麻煩了。」我盡可能地微笑回答,希望小夜子
的母親能瞭解我心裡的感覺。
「我看得出來,我們家小夜子對你應該也頗有好感,
我也很欣賞你呢!真可惜啊∼」伯母的嘆息,顯示出
了對我的認同,讓我有些受寵若驚。或許是人在國外
不敢造次,反給了人成熟沈穩的感覺。
就在那次的談話第二天,小夜子提議開車帶我去參觀尼加拉瓜瀑布。
「很近嗎?不會太麻煩妳吧!?」來到紐約一個多禮拜,
小夜子連一塊錢都沒讓我掏出皮夾,她的身世背景與海派作風,
讓我覺得跟她爭這點小錢,倒顯得我客套了。如果再連出遠門都
要耗費她的時間,那可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不會啦∼」小夜子帥氣地戴上墨鏡,踩下油門。
「妳不是說不會遠?」當我們耗了十幾個鐘頭抵達目的地,我實在
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只有傻呼呼地詢問她當初的否定。
「Hey man! 這裡是美國,這樣的路程真的算近了。好啦!不要跟
我爭這個,你不累我可要先 check in洗澡就寢了。」
小夜子笑了笑,對於她的無所謂,我也只能視為理所當然。
我想還是得感謝她,使得這趟紐約之行增色不少,至少不用擔心我會因為耗盡盤纏而露宿街頭。
就這樣,除了一睹世界第一大瀑布的壯觀,我們在附近的風景區裡逗留了好些天,
這段時間裡,小夜子意外地熱情,走在路上時總親熱地挽著我的手,最初我還有些拘謹,
後來也放寬了心情,不迴避她的摟抱。
只是,到了夜晚,兩人卻又嚴守本分,我們以同房不同床的方式投宿,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白天玩得精疲力盡,熄燈後總在各自的床上倒頭就睡。
但,我總是個男人啊∼偶而會興起爬上她的床侵犯她的念頭。
不過畢竟是有色無膽,只能在腦海中臨摹的激情中不知不覺中睡去。
回到紐約後,一反往常的積極外出遊玩,我們多半在小夜子的家中度過一整日,
偶而我們會以野餐的形式,到中央公園歇憩。兩人並排躺在紅楓林中,我聆聽著
小夜子推薦的輕音樂,她則聽著我隨行攜帶的幾張國語歌『偏愛精選集』,就這
樣待上一下午,好不愜意。
就在距離巧筑結婚的前一天,朦朧的睡意中我聽見了電話聲,然後是小夜子搖醒了我。
「起床了,趕快整理一下。」小夜子回到了臥室,開始梳妝。
「幹嘛?」我到盥洗室刷牙洗臉,忍不住發問。
「等等我要跟我爸吃飯,你跟我一道去。」小夜子的口氣平靜,
倒像是邀請朋友進行家庭聚餐一事稀疏平常。
我雖然還想追問,卻不知從哪裡開口,索性只是依循著她的囑咐行事。
到了約定的日式料理店,小夜子的父親已經等在那裡,同行的還有一個年輕男子。
小夜子很不客氣地坐了下來,也沒多和她的父親多說幾句話,便翻閱起了菜單,
眼前的氣氛很怪異,我也只好埋首點菜,一邊留心局勢的發展。
後來,小夜子的父親開始和她交談,聽起來似乎是在介紹那位年輕男子。
『相親?』我下意識地反應,然後打量起那名年輕男子。
那人看起來像是日本人,帥歸帥,但總給人一股高傲的態度。
菜才剛上,小夜子和她父親的交談似乎越來越不悅,
這時候我不得不為自己破爛的英語溝通能力汗顏。
突然,小夜子捉住我的手,她的父親和那年輕男子,
不約而同睜大眼睛瞧著我,我隱約中瞭解發生了什麼事,
卻不知怎麼回應,只得微笑。
「You! This! Understand?」小夜子的父親對於我始終不發一言,
似乎有些不耐煩,或許他以為我聽不懂英文,便乾脆用單字跟我溝通。
他比了比一撮蘿蔔絲,然後比了比我,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Hey! You can't dishonor my friend like this!
I want go! Take lunch yourself! 」小夜子站起身來,拉著我就要離開。
「Sorry to disturb you lunch, sir!」
我拉了拉小夜子,一邊對著她的父親說話。
「I know you think I can\'t be compared with this young man.
Yes, I do thinkso.」我盡可能地思索著腦海中的字彙,嘗試將自己
的心情表達出來。
「But you should trust your daughter.
She is approaching 26 years old. She is a lady, not a doll.
Do not treat your daughter like your fatherdid!」我也不知道
哪裡來的勇氣,竟然教訓一個年紀大我一倍有餘、事業有成的長輩。
看著小夜子父親瞠目結舌的表情,只有幾秒鐘的成就感,
我突然像洩了氣的皮球般開始感到恐懼,我保持微笑地朝
他一鞠躬後,拉著小夜子離開。
「不好意思,因為我的出現壞了你們父女的
飯局。」坐在小夜子的車上,我率先向她道歉。
「我才不好意思,讓我父親拿蘿蔔絲跟你比較。」小夜子倒是滿臉歉意。
「不過這樣也好,反正我本來就不想跟他吃飯。走吧∼
我們找地方吃飯。」小夜子補述了一句,要我別太介意。
「你剛剛說的是真心話嗎?」停紅燈的時候,小夜子突然問我。
「哪一句?」方才胡亂謅的英文,連我自己的忘了。
「你對我父親說:『應該要相信我啊!』
你覺得我的決定一定都夠成熟嗎?」小夜子認真地望著我。
「是啊!妳又不是小孩子或洋娃娃,妳應該有足夠的判斷力才對啊!」
話才剛說完,小夜子朝我貼近,在我的唇上輕輕一吻。
「這是我的決定。」兩人互相凝視著,我感覺到小夜子的呼吸撫過我的臉龐,
我聽見她輕聲地說著,然後又是一吻。
這一吻一直持續到號誌燈轉綠,後頭的車不耐煩地鳴著喇叭…
看著小梓的背影離開,我一個人靜靜地坐在位置上繼續數著窗外的行人。
「嘿∼等很久了嗎?」阿倫一屁股坐下,我這才回過神來,笑著搖搖頭。
「走吧!到我家去,下午我家裡沒人。」阿倫一把將我拉起,我任憑他牽著,穿梭在人群中。
坐上他的摩托車,阿倫習慣性地捉住我的手,往他的腰上環緊,
我呼吸著他身上熟悉的氣息,靜靜地注視著他的背影。
一直以來,不論做什麼事,阿倫總是這樣地興致勃勃,
他會快樂地跑在前頭,然後回身笑得像個大孩子,開心地招手要我快步跟上。
我喜歡這樣的感覺,就像在冒險的過程裡,有人先替我在前頭開路。
到了他家,阿倫神秘兮兮地取出 CD 收藏盒,我好奇地問他是什麼。
「妳不是一直很想要一套?」阿倫打開來,原來是日劇『Over Time』。
雖然是他自己用燒錄機做的備份,但他細心地用電腦列印了集數,
整齊地標示了每張 CD 。
沒想到他還惦記著這事,已經是分手前一時撒嬌要他協尋的約定,
都過了半年餘,現下收到這樣的禮物,誰也不能再說他對我不認真。
「要看嗎!?」阿倫笑著說,我滿足地用力點點頭。
我們從後頭幾回開始看,隨著故事的發展,女主角夏樹面臨了選擇。
『宗一郎是個會永遠守在身後的人,而久我先生則是在前方引領著我體驗
人生的人。如果要我選擇,我會選擇久我先生。』夏樹娓娓地道出了選擇
的理由。
一邊看著,一邊陷入自己的回憶中,從認識阿傑、阿倫到現在,他們兩個
人所扮演的角色,和劇情中如出一轍。
我不是夏樹,沒有經歷那樣的曲折,但夏樹的那一番話,為我的決定做出
完美的詮釋。
是的,阿倫是我的選擇,可以的話,我希望在迎接人生試煉的同時,有他
燦爛的笑容作為引導。
想到這裡,我將阿倫的臂膀捉得緊些,用力將頭揉進他的懷抱裡。
阿倫意識到我這莫名的撒嬌,他輕輕地托起我的下巴想吻我。
「不要!」我佯裝害羞,窩進隔壁沙發上。拿起選台器,想看看還有什麼節目。
阿倫沒有罷休,也窩到我身旁,輕輕地摟抱我,在我鬢邊親吻。
就在我有些心猿意馬,想放下選台器之時,卻瞥見了熟悉的畫面。
「等一下,讓我看電視。」
我做直了身子,用正經的口吻說著。
「什麼電影啊!?畫面好舊的樣子。」
阿倫停下動作,注視著螢幕後說著。
「秋天的童話…」我下意識地回答。
「秋天的童話?沒聽過這片啊!?」
阿倫好奇地跟著我盯住畫面瞧著。
「它原來的的片名叫『流氓大亨』。」
我還是簡短地回答,將注意力放在劇情裡。
電影已經接近尾聲,我看著周潤發拿著用一部車及所有的錢所交換來的、
鍾楚紅一直渴望擁有的古董錶帶,興高采烈地跑過一條又一條的街道,
他的口中輕哼著歌,臉上的神情洋溢著幸福,一種期待著鍾楚紅會開懷、興奮尖叫的姿態。
我突然聯想到了阿傑,也幾乎在同時發覺自己紅了眼眶。
鍾楚紅還是在前男友的幫忙下,搬離了初到紐約時周潤發幫他安排的住所,
臨走前和周潤發交換了紀念物。車子緩緩地駛離,周潤發突然想到了什麼
似地,盡全力企圖追上,轉了幾個街角,始終只看到車子遠離。
終於,在車子滑上布魯克林大橋匝道之後,他停下了腳步,
打開了鍾楚紅送給他的紀念物。
那是鍾楚紅珍藏許久,希望能和錶帶配成一對的古董錶。
周潤發望著車子駛離的方向皺起了眉頭,臉上的表情讓人心痛。
儘管這樣的劇情早已熟悉,卻仍然牽動著我的情緒,一直以來,
我始終沒有見過阿傑對我皺起眉頭,他總是微笑地聆聽,認真地
分析我的遭遇和解決方法,如此溫和地守候著我。
畫面中的鍾楚紅,握著周潤發贈與的錶帶,
車窗反射的影像中,有兩道模糊的淚痕。
我的背包裡,有著阿傑的用心祝福,現實的生活裡,
第一次這樣揣摩阿傑的心情,對應的是自己無心卻殘酷的視而不見。
『我讓阿傑在我身後跑了多久了?』
「怎麼了?」阿倫見我眼淚像潰堤般滾落,探問究竟。
我搖搖頭,儘可能地穩定自己的情緒,
我已經明白了自己的選擇,在這之後,該和阿傑好好談談了。
以前雖同阿傑坦白,不想因為『做不成情人,就失去一位好友』。
這想法雖然由衷,卻沒有顧慮到阿傑這些日子來,為了自己的任性,
已投注了遠超過一位好友所能付出的心力。
我把阿傑的用心視為理所當然,他忙著應付我的不成熟卻從不氣餒。
惡性循環的結果,只有讓他受委屈而強裝笑容。
「我要先走了。」我想,這一回,該由我主動了。
「妳要上哪裡去?不一起吃晚飯?」阿倫追問著。
「嗯∼我要去找阿傑,晚上會直接回住處。」我一邊穿著鞋子一邊回答。
「找阿傑?」我聽見阿倫的語氣感到困惑,臉上的表情則逐漸轉為不安。
「嗯∼你放心!我的選擇是你,我只是有些話一定得跟他說。」說完,
我輕輕地吻了阿倫的臉頰。這是我第一次主動有這樣親密的舉動。
「嗯∼注意安全∼」阿倫笑了,一種包含信任的笑容。
離開阿倫家門,我從行動電話中找出阿傑的電話,按下通話鈕…
巧筑結婚當天,除了小夜子外,我並沒有認識其餘的美國朋友。
所以小夜子很體貼地待在我身旁,怕我落單。
巧筑與Brian的婚禮,選在住家附近的教堂,所以一早,
我和小夜子趕了一個多鐘頭的車程才抵達,在這之前,
我們先去迎接來自台灣的『貴賓』。
在婚禮開始前,我和小夜子帶著兩位貴賓前去見巧筑,
雖然巧筑平日一副小女人精明幹練的模樣,但我早可以預見
見到了兩位老人家,豈有不動容的道理。
「爸!媽!你們怎麼來了?」身著婚紗的巧筑,
訝異得說不出話來,顧不得剛上好的妝,淚眼汪汪。
「是正傑打電話說服你爸的。」巧筑的母親滿臉疼愛的笑意,
轉過頭來看我時,猶帶著感激的神情。
「我沒能送給妳結婚的禮物,就只好充當說客囉!」
不管巧筑和父親之間有著多麼難解的心結,但畢竟是父女,
沒有理由在結婚這等重要的日子還鬧脾氣。
於是,我撥了通電話,把自己在這裡和巧筑與Brian接觸的感覺,
簡單地向巧筑的父母親說明,我更直接地表明希望伯父伯母能來,
缺乏父母祝福的婚姻,總是不圓滿。
「謝謝,真的謝謝∼」巧筑難掩歡喜之情,只是不住地道謝。
我微笑表示祝賀,和小夜子走入賓客之中。
待續....